ça ira

音乐剧/LotR/精灵宝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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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我叫凯歌!或者可以喊我Joa🥺

【南奈尔】空白的墓志铭

打了法扎的tag是因为,一直想着Maeva的南奈尔。

借鉴到1791、胡赫的莫扎特传、莫扎特书信集和其他一些东西。


今天是南奈尔的生日,作为生贺发出来。生日快乐,另一个神童莫扎特。




1.

(在一家小酒馆,一段不被注意的对话)


“到维也纳只剩下多少路程了?”


“从这?不到半天了。但您的马很累,瞧瞧,耷拉着舌头呢。您赶路来的吗?这样到天黑之前您都没办法赶到维也纳。再说了,天气也并不支持您。我给您的马喂点燕麦,但愿她还有力气!”


“那就麻烦您了,我必须得尽快去维也纳。”


“夫人,您到维也纳去?嗳,我和您说吧,那地方我可熟着呢,我也曾经在那儿住过。可惜那是个金色的泡泡球呀,夫人!您想要在那里留下来,那实在是困难到极点。不,我爱维也纳,但那毕竟不是我的家。诺,我的小酒馆可干得不错嘛,是吧,我亲爱的莱西?小心你的裙子,我的小姑娘!”


“是吗?维也纳、维也纳。我很久没去过了。我是要去看我的弟弟。他……他是位音乐家。”


“音乐家?维也纳的音乐家可多着呢,那里可从来不缺音乐家,就好像音乐会从地底喷出来一样,那个城市!我还记着呢,几年前我和老婆到维也纳去,那时候上演《费加罗的婚礼》,费加罗!上帝,那倒是个不错的歌剧,但我看来,我可没那么喜欢它。可能吧,不适合我的口味。那个作曲家,他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反正是M开头的。我记得他几年前还蛮出名的。比起这个,夫人,您得知道《班蝶》!它们才真正符合我!哈哈!对了,夫人,您说您姓什么来着?瞧我这破记性,绝对是给酒精冲坏了。”


“我?我姓莫扎特。”


2.


阴云罩着这座城市,好像是金子蒙上了灰纱,难看得有些让人不舒服。南奈尔站在这栋两层的房子楼下。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一直拖到鞋面上,一顶灰蓝的小帽斜斜地压在头发上面,帽檐下是被疲惫充满的蓝色眼睛。就是这里啦,沃尔夫冈的家。她想。这栋房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差一些,或许是它的位置,也或许是它的外形。它看起来就像个不愿意接待人的马车夫。虽然它叫做小皇宫,但她给南奈尔的印象只有压抑和失落。她低头看了看她攥在手里的信。那上面向她说明了沃尔夫冈家的位置。她看看那些窗户。沃尔夫冈也在那里面吗?她张望着,但她看不见任何身影,只是见到窗边摆着的一张桌子,和上面的一个空花瓶。


她上了楼,站在那扇门前。她反复确认的确就是这扇门了,才仿佛极不情愿似的,敲了敲门。她没办法不察觉心里的生疏和不安。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半辈子。南奈尔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弟弟了,甚至连听到他亲手写来的消息也不多(那些词语令她感到生疏和失落)。父亲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把她从小的玩伴、她亲爱的又不再熟识的阿玛迪连同父亲一同葬在了祖母的墓旁边那块冰冷的墓碑下面毫无生气的土壤里。但是弟媳的一封突如其来的信在一个薄雾的早晨唤醒了南奈尔尘封许久的温情。她住地太过湿冷,她总是莫名地感到烦躁与失落,然而当信使把递给她时,她却忽然感到一股平静,她的眉眼都因此温柔起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从来都能了解她的弟弟,哪怕很久不见。


她听见了脚步声。是谁呢?大概是康斯坦策吧。她记起康斯坦策闪亮的黑眼睛和丰满的胸脯,她的腔调。尽管父亲有段时间对她称赞有加,但上帝保证,她对康斯坦策的印象从来就没有好过。


但是打开门的是一个男孩。南奈尔微微睁大眼,但很快又垂下了睫毛。


“您是…?”他看起来非常疲惫,支着门的手上沾了墨水。死亡的气息在这个家里把人压得喘不来气。南奈尔安静地说:“我是莫扎特——”她刚想把话接下去。那男孩两边眉毛就挤到了一起,他的声音变得鲁莽了:“对不起,但是您要是想来看玩笑或者是来催大师的曲子,那么我告诫您——”南奈尔摇摇头,止住他,心里有些失落。她说:“不,我是来探望他的。我叫玛利亚安娜莫扎特。我是他姐姐。”男孩愣住。接着他想起了大师房间的那副铜版画,那上面是大师、他父亲,那么面前的女人就是那个女孩了。一定是这该死的、该死的天气,和大师的病,让我完全糊涂了。他纳闷地想。他推开门,站到一边去:“啊,是我失礼了,抱歉。我是弗朗兹苏斯麦尔,大师的学生。”她点了点头,迈步进了房子。


沃尔夫冈的房子并不大,而且阴暗。比起他们以前在萨尔茨堡的家来说,真是差得多了。一个前厅,南奈尔看了看,推测应该是四间屋子。她看见门厅边上有个门,开着,外边有光照进来,照的整个房间苍白而不现实。她所在的是厨房,烟囱靠在一个角落,灰色的,就好像一个沉默的送葬人。南奈尔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沃尔夫冈还没有死。她对自己说,只是她完全没了底。这个家让她感到畏惧。她的舌尖隐隐约约品尝到了死亡的苦和冰。她深深吸一口气,让那些烦闷和疲倦,连同着屋子里冷酷的空气,一齐压到肺里去。


苏斯麦尔让她在门厅等待一会,自己去走廊里看看。他看见康斯坦策的房门轻轻掩着,她累得睡过去了,而这种时候大师一般都醒着。他帮着拉上门,咔哒一声。他回到门厅,南奈尔站在那里,像庄严的雕塑。


“跟我来吧,夫人。”他说,“大师应该醒着,他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南奈尔点头,跟上他。“为什么呢?他总是在工作。”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苏斯麦尔皱眉:“他…和我说起过您。在我问他,他房间里挂着的铜版画像时。他回忆的时候总是笑着。他赞美您,和你们的父亲。不过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大师总是很忙,连上课的时候也是,”他抓抓头发,“喏,就是这里了。”


南奈尔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3.

苏斯麦尔在打开房门前停了停,他告诉南奈尔,康斯坦策的妹妹去喊医生了,莫扎特的状况并不好。南奈尔在信中也对情况略知一二,于是便表示她知道。沃尔夫冈的身体一直不好。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于她,沃尔夫冈在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早已萎缩、褪色、崩溃。而沃尔夫冈会怎么样呢?她暗暗地想着。我对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说实话,她并不期待这次会面。在她心中,父亲死后沃尔夫冈试图潇洒地与萨尔斯堡切断联系时就残忍地割断了链接他和她心脏的血和精神的联结,南奈尔被推向了世俗的漩涡。她只觉得被她最爱的弟弟抛弃了。


苏斯麦尔推开了门,然后悄悄离开。南奈尔跨进房门,就好像跨越了十几年冬夏。她太久太久没见过沃尔夫冈了,上一次还是在莫扎特夫妇回到萨尔斯堡时,那时她甚至还未结婚。沃尔夫冈的房间有窗,于是她看见流转的时间化作太阳的流苏,肆意又轻狂地倾泄在莫扎特家的男儿身上,给他披上一件圣衣。沃尔夫冈斜斜地倚在墙上,腰后垫着软绵绵的枕头,一张谱纸摊开在他支起的膝盖上。他看向窗外。南奈尔注视着弟弟。他成熟了,而他的头发依旧是像金子一样。他眼睛下面有些暗影,估计是睡不好而留下的。虽然他是平静的,嘴边甚至挂笑,但南奈尔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强壮的酸楚,从心脏一直浮到鼻腔。她在沃尔夫冈的身后看见了死亡。他在阳光里苍白得透明,就好像死神在抹去他的痕迹。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灰尘在阳光里浮游。沃尔夫冈盯着窗外,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意识到来人。


最终南奈尔鼓起勇气:“沃尔夫冈。”她感到意外。曾经她唤沃尔夫冈时,那声音多么动人!带着花瓣的馨香、带着百灵的歌唱、带着露水的光泽——青春!充满了自由和梦想的青春!这把青春的声音伴随了她多久呀。可现在,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有提起,还是因为她再也不年轻,年岁把青春从她身上剥离,从干枯的嘴唇里发出的只是枯竭的轻薄音调,就好比从灰烬里夹出一块多年前的金币一样。多可怖啊!南奈尔轻叹。


她等待着沃尔夫冈的反应,然后她看见沃尔夫冈转过头来。


他看向她。


那两双曾经都流光溢彩的蓝色眼睛!——一双虚弱飘忽,一双风华已去,两种蓝色碰撞在一起,混出一种青色来,两人都愣是说不出话。沃尔夫冈的眼睛动了动,一抹亮蓝从眼角划到眼尾,好像想要点亮它们似的,但是最终失败了,彗星沉入了大海。


“南奈尔……上帝!我看见了谁!我不是在做梦吧?南奈尔!我亲爱的南奈尔!”沃尔夫冈叫道。他是那样欣喜!他想要从床上下来,但是浮肿的双腿制止了他。南奈尔在那瞬间看见一个孩童的模样,那时的小阿玛迪会开心地扑向她喊她姐姐,说走吧我们去弹琴吧!南奈尔眼眶湿润了。


南奈尔于是走过去。她坐到他的床榻边,露出一个小幅度的微笑,很快又收了回去。她与她的眼泪抗争着,她未曾想过她的感情还能如此容易地就被调动出来。


“不是梦,我来啦。我来看看你,沃尔夫冈。我听说你病得很重。原谅我没给你带来些什么,我赶来的路上太急了。”南奈尔说。


沃尔夫冈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她。他把膝上的曲谱挪开,放到床头去:“别管什么礼物啦---你竟然来了!哦、老天,你这缺心眼的好姐姐,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把我惊喜坏啦!”


“我以为你的妻子向你说了。”南奈尔解释,“是她给我写的信,想叫我来看看你。”


“斯坦采?她给你写信啦?她没告诉我。”沃尔夫冈想了想说,他脸上的笑意明显,“让我猜猜看好了,我的小妻子总是在担心我的工作太繁琐,是叫你来打搅我的吧?那可爱的女人却搞不明白,我离不开我的工作。”


南奈尔摇头:“不,她没说。但或许吧,她有这个意思。信来晚了,迟了十多天。所以我现在才到。路上耶耽搁了点日子…我的马累得不行,几乎拉不动车。”她轻轻叹了口气,责备自己一样,“我要是早点来,或许我还能叫你别这么劳累。你以前总是听我的话的。但你确实也病得厉害呀,沃尔夫冈!”


“我知道,你也不必提醒我,我要死啦!”沃尔夫冈苦笑,南奈尔听到这句话时一哆嗦,“绝对是有人给我下了毒,我一天比一天差了。上帝,但愿我还能抓得住笔呀!”


南奈尔责备他:“不要这么说,沃尔夫冈!这很不吉利的。你工作太多啦,看看你,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唉,沃尔夫冈,不到生命的尽头,你才不会停止工作呢!”她前倾身子,怜爱地抚着弟弟的脸颊,虽然他们都不再年轻了。


“没错,的确是这样。”沃尔夫冈骄傲地说,依然看着他姐姐,依赖的目光同少年时一致,南奈尔那瞬间就放下了对弟弟的别扭情绪,“工作让我快活。你呢,南奈尔,你都做些什么?”


“我还能做些什么?我不是你呀,沃尔夫冈。我已经不再年轻啦。”南奈尔微微仰起头,“我教教钢琴,然后照顾好我的孩子们,做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仅此而已。”


“噢,”沃尔夫冈喃喃,“对啦,你是太阳堡的法官夫人。你还作曲吗?你的作品都那么地惹人喜爱!亲爱的南奈尔,我希望你过得快乐!但我知道,我做得不好。上帝,要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一个职位——现在是有了,但来不及了——那该多好!”


南奈尔摇头:“不,我很久不再写曲子了。沃尔夫冈,你还说这些做什么?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我不怨你,沃尔夫冈。但我依旧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的弟弟!”她的语气不由得有些责备和生硬了。


沃尔夫冈眨眼。他看着久久未见的姐姐,他在心里还把她当小时候和他一起弹琴的南奈尔,只是现在的南奈尔却变了不少。他停了一会,然后忽然开口问:


“南奈尔,你对我失望了吗?”


南奈尔眼神一抖。这一简单的问句像重剑一样砸在她心上,把她在埋葬过去的地方竖起的墓碑砸了粉碎。


我失望吗?我失望吗?南奈尔嗫嚅着。她还是个少女时,她对卖菜的妇女骄傲地说:“沃尔夫冈会成功的!”;她曾经也挎着菜篮子守在路口,询问每一个到过维也纳的人:“您知道沃尔夫冈莫扎特过得怎么样吗?”;可现在,在街上的家伙把沃尔夫冈的作品当饭后闲谈的材料时,她却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了。


她在漫长的等待里,把青春、欢笑、泪水、委屈和所有一切都活埋在心里曾经富裕但已然贫瘠的土地上,而现在,压着它们的墓碑被摧毁,黑色的藤蔓破土而出,缠绕、盘旋,又都带着刺。


南奈尔让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开去,痛苦席卷了她的心头,苦的。沃尔夫冈等不到姐姐的答复,他却从她眼里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惆怅。他都明白。他于是拿来了自己床头的曲谱,说:“这是我的安魂曲。南奈尔,你拿去看看吧。它会告诉你的。”


南奈尔迟疑:“你的安魂曲…?”她还没从过去的回忆里缓过来。沃尔夫冈的作品对她和他们的爸爸来说都是完美的。沃尔夫冈写过很多宗教音乐,只是她不知道沃尔夫冈还写过安魂曲。


“我最后的工作啦。别人委托给我的,但是我打心底里明白,这是给我的安魂曲。”沃尔夫冈说,几乎是哀求地,“南奈尔,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南奈尔从沃尔夫冈手中把曲谱接过来,开始翻看。她和沃尔夫冈都有相同的能力,他们能看着乐谱听见音乐。


从谱号开始,她心中什么东西被一点点唤醒了。坚冰融化,先是弦乐的水滴往下滚,然后到管乐的碎冰砸落,最后到人声的水流哗哗地冲,南奈尔的灵魂被放置在了音乐圣殿的门前,这扇写着莫扎特的门为她开启。


她听见了,那些吟唱的歌。她被暗夜包围,她又感受到孤独、无助、痛苦——她回到家,回到钢琴边上的窗旁,她的心又开始撕裂,她的眼泪又开始涌出,她的爱冉冉升起,然后在最高点炸开,破碎。她仿佛又听见心上人在窗外呼唤,她倚在墙边咬唇哭泣,她的手抓皱了裙子,她的泪打湿了前襟。她那时候想着沃尔夫冈。她现在想的也是沃尔夫冈。


沃尔夫冈、沃尔夫冈、沃尔夫冈。


全篇都写着沃尔夫冈。但南奈尔在那些沃尔夫冈之间听到了自己。她听到了自己伴随沃尔夫冈而生的部分生命。那些灰白的记忆又变得鲜活了:钢琴边上,父亲微笑着说,我的小姑娘是最棒的演奏家呀;摇篮边上,母亲温柔地帮婴儿掖好被角,对她说,这是你的弟弟,你可以叫他沃尔夫冈;在公爵夫人家里,她演奏完,夫人拍着手说,“好呀!”;在家里,父亲的尊严压垮了自己,而父亲却说,你知道的,南奈尔,你是个女人,而你已经长大了……


然后她明白了,她听见的是“莫扎特”。这一刻,南奈尔听见的却不止自己的心声。沃尔夫冈也在诉说:他在说他的理念,他在说他的遗憾,他在说他的希望,他在说他的一生。音乐那么重,重得要压倒一切,然后在上面建立新的殿堂。


莫扎特的祈祷,莫扎特的呼唤,莫扎特的音乐。


当那乐声从南奈尔耳边退去时,她哭了。她放下那些谱纸,虔诚,珍视。然后她流着泪抓住沃尔夫冈从前保养得像女人的、现在有些浮肿的手,她拉到嘴边深深地吻在手背上。她要予它们力量,她要向它们告别。是呵!她要告别这双打开她痛苦之门的手,要告别这双曾经寄托她希望的手啦!


她呢喃:“沃尔夫冈……你在写你的墓志铭呀。”


沃尔夫冈任姐姐拉着,他看向南奈尔的眼神怜悯又深情。长姐的吻沉重,痛苦,压抑。从前他一直忽视的对南奈尔的愧疚,在死前变得格外清晰,像刺刀一样扎在心上。他深深爱着家人,但特别是姐姐,他们曾经是不可分离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让他们不再亲密了呢?他思考过。是生命?是死亡?是维也纳、是萨尔茨堡、是父亲、是母亲……他看着南奈尔头上已经出现的银丝,还有她脸上隐约的皱纹,他忽然明白了:他一直都忽视了时间。时间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他拥有的越来越少,但南奈尔身上被时间折磨得支离破碎。美貌、成就,他以前赞赏长姐的美好的东西似乎都不复存在。


沃尔夫冈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


南奈尔抬起头。她握着沃尔夫冈的手,颤抖。“呐,沃尔夫冈,”她说,“坚强些。”她知道什么都无法改变。在她心中,沃尔夫冈一直是个纤弱的、胆小的孩子,她还记得弟弟年幼时被一支小号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那时她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弟弟扁起嘴了,她才轻咳两声:“沃菲,坚强点!”他连小号都害怕过,现在是他面对的是死亡,沃尔夫冈该怎么撑过去呢。


南奈尔还未发觉,她已经接受了沃尔夫冈要死亡的事实。她太安静了,她太理解了。


“是呀,连你也要走了。沃尔夫冈,你好狠的心呀。”她说,“现在,就要剩下我一个了。我知道我还有孩子,你也有孩子,还有你的妻子。但是等你死了,我的过去也就死了!你知道的,我和爸爸从来对康斯坦策都不满意…”


“嘘嘘,南奈尔,别说啦。”沃尔夫冈打断她,直起身子看看门口,轻轻摇头,“我的小妻子就在隔壁呀,可别让她听见了。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搞不清我是不是爱她,我被迷住了,一直都是。”他降低了声音,但更加坚定了,他抽回手,指向自己心口,“可她在这里,在我的生命里。我的斯坦采,我离不开她。她是我的爱人。我把她从她妈妈身边带走之后,我就决定了,我会照顾她的。——可怜的女人!我再也没办法照顾她了!还有我们的儿子,我的小卡尔,还有小沃尔夫冈,他们才多大呀。南奈尔,你要答应我,可别丢下他们。”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关切。


你关心他们,可我呢?南奈尔酸楚地想。她没有说话,但是轻轻点了点头。沃尔夫冈在笑。南奈尔看着弟弟的面孔,她泪水还没干,笑容在泪光折射里变得有些扭曲。Wolfgang、Wolfgang,她知道在英语里wolf是狼的意思。沃尔夫冈或许的确是吧。在年幼时惹人怜爱,长大就不免有些忘恩负义了。沃尔夫冈满脑子都是未来,他双眼看着前方,他跑得太快了。家人在他身后苦苦追赶。他留下的、他带走的,南奈尔叹息着从记忆的河里捞起,埋在心里。沃尔夫冈跑得太快了,他要的太多了。


“哎,沃尔夫冈,我依旧是你姐姐呀。”南奈尔苦涩地笑着,“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会照顾他们的……”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或许吧。


沃尔夫冈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像他对姐姐别无所求一样。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亲爱的南奈尔。我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寒冷已经损坏了我的骨头,但我的内脏却热得发烫,我在燃烧,我要坠落了。维也纳是很美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发现它的冬天这样冷漠,就像一座青铜雕塑,没有一点温度。我爱这个城市,我爱这里的人,但是他们不爱我呀。


“苏菲去请了医生,等他来了,我就不能和你待在一块了。我们太久没有待在一起了!很抱歉我太忙,没能给你多写信,姐姐。可你要记得我,沃尔夫冈,永远是你最忠诚的弟弟。我有好多话想要和你说,只有我和上帝知道的话,南奈尔,但是该怎么开口呢?”


他看着南奈尔,诚挚又纯真,宛如十来岁的孩童。南奈尔却不然,她只是坐着,安静得冷漠,不比一块大理石好到哪儿去。


她开口:“沃尔夫冈,就这样就可以了。让我再看看你。你知道的,我不能待久,我得快些回家去。你向我说得很多啦,我全部都记得呢!沃尔夫冈——”


“可你为什么不再称呼我为沃菲呢?南奈尔,难道我们真的这么疏远啦?”沃尔夫冈打断她,他还看不见姐姐眼底的忍耐。姐姐一直是个温顺又理解的角色,在他看来。


南奈尔一滞,她看着沃尔夫冈,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我不能再这么称呼你了。现在,我再念你的名字,难听又干涩,我羞愧无比。每次念你的名字,我都回想起我的青春年华,这太让我痛苦了。沃尔夫冈,你代表了我的梦想,我曾经的未来。是的,是的。我实在是遗憾。我把那些记忆卷在包裹里,然后把它们锁起来,埋起来。我以为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放弃罢了,现在我却要和我的弟弟分离了。沃尔夫冈,我的蜡烛更暗了。”她低沉地说。


“南奈尔…我很抱歉。”沃尔夫冈心一沉。这些天来,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一生。他想起皇宫里擦得亮晶晶的吊灯,他想起马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和原野,他想起掌声,他想起母亲的眼神,他想起父亲的信。然后他想到姐姐。玛利亚安娜莫扎特,在他之前的天才神童莫扎特。他是否有愧于她?他逃避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他知道这是个肯定的答案。他欠姐姐太多太多,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姐姐来说则是艰难的抉择。


他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南奈尔同样的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沃尔夫冈伸出手抹掉那些带着暖意的泪珠。


“别哭,别哭我亲爱的姐姐……”他无力地安慰着,换来姐姐挤出来的笑容,他忽然觉得痛苦快要把自己杀死。


最后还是沃尔夫冈强迫自己说话,很轻松似的:“我可能还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呢,南奈尔。”


“为什么?”南奈尔问。虽然她并不奇怪。她在信里提醒过沃尔夫冈太多次了,但他似乎从来都不放到心上。


的确和南奈尔想得一样:“我家里财况……钱包里都没几个子儿。斯坦采前几年去巴登养病,加上我的音乐会开得也不多,我的收入更上不得台面了,你瞧……但我不希望再麻烦你了。”最后一句确实让南奈尔意外了。就算对沃尔夫冈不满,可是她从来都很难拒绝沃尔夫冈。


她的语气有些激烈了:“沃尔夫冈!这实在是…你以前那么辉煌!整个欧洲都称赞你!这实在是不该…!”南奈尔说不下去了。她感到要是再说,她会难受得噎住的。这些年她本该什么都不再激动的才是,没想到沃尔夫冈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就打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她到底都还是抱有希望的姑娘。只是打破伪装的,是将要完全毁灭的希望。


起码,她想,我还活着。于是她更加为沃尔夫冈感到惋惜。“沃尔夫冈,这是玷污你的才华。上帝,他既然派你来,就应该让你闪耀、让你在这人世间大放光彩,而不是在冬天里畏缩。”


“够啦,我也不是需要什么好看的墓碑。我的音乐就是我的墓碑,这个世界不会忘记它们,同样,世界也不会忘记我。南奈尔……”沃尔夫冈说,他无比相信这个事实。对,哪怕现在他不被人喜爱,没准过几年呢?他的才华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不要担心我啦,姐姐。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我的妻子和孩子,但是对此,我们没什么好做的。”


南奈尔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的上前抱住他,紧紧地。她从未这么做过,但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就好像这样做,她就能永远把弟弟留下。她那让人心疼的弟弟!她要拥住十多岁的沃菲,那时的神童光彩夺目,还有母亲死去那晚的沃菲,失去阿洛依西亚的爱的孤独的沃菲,凌晨四点带着困意开始工作的沃菲,所有所有她深爱着的缺席他生命的沃尔夫冈莫扎特。


南奈尔的小帽掉在沃尔夫冈旁边,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和她都年轻,萨尔茨堡的钟声马上就要响起……沃尔夫冈吃了一惊,可他什么也没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他告诉自己,他忍着哭意,千万别让南奈尔更伤心了。他把头埋进姐姐怀里,最后一次享受手足之间的温情。他倾听着南奈尔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


时间仿佛为此感动,要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才好。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南奈尔轻微的抽泣声,显得突兀又可怜。然而时间最终还是走了。


沃尔夫冈听见门厅里,苏菲·海贝尔在嚷着:医生来啦,姐姐!南奈尔抹抹眼泪,然后站起来。她挤出一个笑容:“看起来,这世道都不愿意我们待多一会儿啦,沃尔夫冈。”沃尔夫冈拉住姐姐的手:“再见了,南奈尔。你要保重,请记得我。”康斯坦策在隔壁起了身,她的声音和海贝尔的声音很快交杂在一起,然后又加进了一把男声。喧嚷得叫人头疼。


南奈尔亲吻沃尔夫冈的额头。“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沃尔夫冈。”她说,轻得像蝴蝶停在鲜花上。


康斯坦策打开门,她看见南奈尔有些意外,南奈尔先开了口:“康斯坦策,我的弟妹。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您,但现在我要走了。”康斯坦策点头:“抱歉没能好好接待您,姐姐,您听到了吧,医生来了……”她看向沃尔夫冈,后者对她笑笑,“沃尔夫冈,你还好吧?”然后她走去亲吻他。南奈尔不肯久待了,转身要走。


“南奈尔…!”沃尔夫冈挣脱康斯坦策的拥抱,叫住要出门的南奈尔。


南奈尔回头来看他,眼神脆弱得似乎一碰就会碎掉。“是的,沃尔夫冈?”


沃尔夫冈握握康斯坦策的手,似乎在告诉她请等一会,然后他面向姐姐,以坚定却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出一句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话:


祝你健康并永远爱我!”


那一刻,南奈尔泪如泉涌。




3.

沃尔夫冈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南奈尔晕倒在自己孩子的臂弯里。她并没有再去探望弟弟,而是像逃跑一样离开了维也纳。她病了一场,但她挺过了冬天。她的孩子摇着她,给她喝点水,她慢慢醒了过来,半梦半醒地。她在眼前看到了带着假发的、穿着红马甲的沃尔夫冈。


阿玛德真的是上帝的宠儿吗?南奈尔想。上帝对天才那样吝啬。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宠儿。他不过是一个在冷漠的洪流里努力想要逆流而上的孩子罢了。他呼叫、尖笑、歌唱,他发光、发热、发亮。可是最后呢?他被冲散,变成了碎片,变成了金箔。他会一直顺着水流漂下去,他会永不消逝,但是他不会被现在记住。


她看着孩子的面孔,慢慢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还活着呢?”她问自己。


伟大的沃尔夫冈连墓碑都没有,那样凄惨。但当她死的时候,她该在她的墓碑上记些什么呢?她不再是天才少女、不再是女儿、不再是姐姐。她是什么?


南奈尔见到未来的自己的墓地上,竖着一块空白的墓碑。墓碑下面,压着她的生命。







————————————————————

后话:之前因为期末一直没来得及写。我想了很久,暑假一定要写出来。我想要温情、世态炎凉、对未来的思考和对过去的留念并存的故事。虽然没做到。只是希望她也能释怀吧,她生在不属于她的时代。本意还是祝南奈尔生日快乐!(这什么破生贺啊。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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